第九章 少年倪重
狐小仙在迷蒙混沌之中，感觉身上被冰凉的雨水拍打。嗯，好舒服，不那么烫了。接着觉得自己的身体逐渐变轻，不像是趴在地上。
诶？怎么好像有谁在叫自己，好遥远的声音。
唔，又是谁往自己的嘴里放了个什么，好苦……不想吃，吐掉，怎么还给自己喂，不开心。
又有谁在舔自己的头？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，真好，只有还是小狐狸崽子的时候，娘亲也舔过自己，给我梳理毛发。
怎么听见似乎有谁在哭？别哭，别哭，你一哭我怎么也想哭？可是为什么要哭？
……
“小妖精，小妖精……你好些没？我来看你了。”
“你是谁？谁是小妖精？”狐小仙缓缓睁开眼睛，眼神慢慢对焦才看清眼前的这个人类少年。一身墨色长袍，头戴玉冠，眼睛是天空湛蓝的颜色，有着宝石般的光泽。
“你不认识我啦？就是你把我从水里抓出来的！差点没把我捏死。”
少年笑得很好看，温和地看着床上的这只毛茸茸的小狐狸，虽然见过的绝色珍禽异兽无数，这只狐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妖兽，却引起了他的兴趣。
“我不记得我从水里捏出过一个人来……我还不会玩儿泥巴。”狐小仙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，四脚着地，又有毛了，诶？变回来了！
“我这是……到底发生了什么？我四哥呢？我师尊和几位师兄呢？我在哪儿？”狐小仙慌了神，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，怎么身边一个认识的都没有，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孤独感从脚底，像有股凉气一般迅速窜过四肢。
“你别害怕，这里还是风羲涧。自我介绍一下，我叫倪重，也就是你之前在水里遇到的小黑龙，呃……就是你叫的‘小泥鳅’。”倪重有点儿难为情，好歹自己是条骄傲的龙族却被说成了泥鳅，真是丢脸丢大发了。
但是为了安慰狐小仙，只好继续跟她说：“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，我是一条‘小泥鳅’的样子，你是一个人类幼崽的形状；现在我是人类的样子，你是小狐狸的身形。你说是不是挺逗的？”
小狐狸的情绪依旧没有缓和，她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更像一个圆滚滚的毛球，她惊恐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少年片刻，只是说：“我想见我师尊。”
“那好吧，我带你去见他。你身体还没好，我抱你过去吧。”
“不用，谢了。”
“你确定？”
“不要。你走开……”狐小仙受不了这种明明很陌生却过分热情的状态，她宁可冰冷拒绝也不想无故受人恩惠，这种无缘无故的亲昵，在她看来太奇怪了。
一步三爬，摇摇晃晃，狐小仙总算花了不少力气走出房间，四哥在门后哭得抽抽噎噎。一见到狐小仙出来了，也不顾满脸的眼泪鼻涕，兴奋地扑倒狐小仙，一边哭一边看着起死回生的妹妹。“小五，我错了！我没照顾好你！你别生气。四哥一定再也不让你受苦了。呜呜呜呜～”
“四哥你在说什么啊？四哥你别舔我……我不太习惯。”狐小仙被这一抱有些发懵。这是从小就有点看不起自己，总是欺负自己的四哥吗？这都是怎么啦？
“小五，你不记得自己变成人了吗？那时候我真的有点妒忌你。”
“妒忌我？四哥，你从小就比我优秀，我是家里垫底的那个，你怎会妒忌我？”
“啊，那个，因为我没变成人，而你先变了。这个不重要了，四哥错了，再也不会让你受苦受罪了，咱们就做狐狸挺好。”
“四哥，我现在不是变回狐狸了吗？你还哭什么啊？我还没见过你哭呢……”
大师兄捧着一碗药看向这对狐狸兄妹，无奈地说：“四师弟，你赶紧让小师妹喝药要紧。要想自我检讨，明天写个检讨书交给我。”
“大师兄，师尊和二师兄还有三师兄呢？”狐小仙一边喝药，一边向四周环视，却不见这三个的身影，接着又问道：“还有我房间里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？我怎么又变回狐狸了？”
“呃……你出事时正巧我在外面办事不在家，据说你口吐鲜血，倒地不起，浑身如着火一般滚烫。幸亏有那条龙及时吐出龙珠救你，不然你的小命就呜呼哀哉了。师尊和二师弟回来的时候，小黑龙还在给你调息，吸取你身上的热量。现在师尊和二师弟正在丹房给你炼制丹药，三师弟在给他们打下手。”
狐小仙点点头，她现在身子虚弱得很，喝完了药汁又迷迷糊糊趴在四哥身上睡着了。大师兄和狐夏夏眼神交流了一下，静静离开了。
小黑龙倪重在桃花树下静静看着这一切。看来，自己在这里到底是个外人，也好，等什么时候身上的伤养好，记忆也能恢复后就可以离开了。不过，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及自己是一条龙外，家在哪里？有哪些亲人？还有怎么受的伤？为什么会掉到这里？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，索性不再烦恼，既来之则安之。他伸手摘了一个桃子，啃了起来。
师尊从炼丹房里走了出来，看着自己的桃树，又看看倪重手中的桃，摇了摇头别有深意地笑了。自己的这棵做了防盗系统的桃树，防得了其他神仙妖兽，却还是被龙族轻松破了。看来这仙界的鄙视链是天然形成的，血统论有时候不承认都不行啊！
他持杖缓缓走到倪重身边一起坐下：“怎么样？我的这棵桃树结出来的桃子还算可口？”
“嗯，不错，好吃！”
“你知道这棵桃树除了我没人能摘下桃子吗？”
“哦，这样啊？我跟你不熟不太了解。”
“拿了人家手短，要不要还个礼？”
“不用客气，我刚才用龙珠救小狐狸不是什么大事，吃个桃子就行了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～你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小龙人。你记不记得怎么来我这昆仑山风羲涧的？”
“不记得。”
“那你记不记得你是谁？家在哪儿？是做什么的？”
“不记得，我只记得我叫倪重。老神仙你是谁？”
“我是南极仙翁，这个小院子是我的洞府。这群孩子是我的徒弟们。”
倪重吃完了桃子，擦擦嘴，恭恭敬敬地起身给南极仙翁鞠了个躬。“南极仙翁老神仙，刚才不认识，现在认识了给您行个礼。多谢您老助我变回人形。”
南极仙翁眯着眼睛微笑地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少年，也就人类十一二岁的样貌，浓眉星目眼中泛着幽蓝的光芒，眼神纯净得如湖底深潭又像漫天星空，一身墨黑的打扮，却掩饰不住少年清秀稚嫩的模样。也不知道是哪位仙家，走丢了龙皇子，竟然就这么好巧不巧地掉到了风羲涧。
早上从受刑台回到草屋，还没进院门就看到狐小仙变回了狐狸原形，浑身着火不息不灭，这条龙从半空中的水池里跳出来，御水泼洒狐小仙还不算完，还吐出龙珠吸收狐小仙身上的余热。
其实狐小仙必受此难，南极仙翁是知道的，却没能预测到竟然会这么早就发生，更没想到意外到来时小黑龙竟会救了她，看来这两位免不得要有一场缘分了。
“我不过给了你几颗助你调息的丹药而已，你为狐小仙吸除身上业火，正好与你的水系法术相生相克，你身上的伤也就这样好了不少，恢复成了人形。现在又吃了我这可以增长法力延年益寿的仙桃，小伙子，你这运气不错啊！”
“嘿嘿，多谢仙翁夸赞，我好像一直运气都还行，就算运气不好我也记不得了。”少年笑容明艳地回道。“对了，仙翁，这个桃核能送给我吗？挺好看的，我想做个小玩意儿。”
“这是我炼丹用的药材，你想做什么？”
“我想做个哨子，回头给那只小狐狸做玩具。”他指了指屋檐下睡着的兄妹俩，那样子就像是寻常林间看到的小狐狸玩累了窝在一起打盹，一片宁静祥和。
“好吧。就送给你了。”
第二日，师尊将徒弟们叫到身边。狐小仙休息一夜恢复不少，但是还有些没精打采。师尊示意梅湘子，二师兄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交给狐小仙，“这是师尊昨日炼化的丹药，可以调息你身体里的各种力量，你变成人形耗损了之前的法力，今后一定要常带着巨熊山神的灵珠，可以保住一条性命。”
“小仙啊！过来。”
“师尊。”
“灵狐族在你这年纪就变成了人形，属于逆天之法，虽然不是你自己本愿，但是也会受到天道惩罚。”
“那我以后不变成人不行吗？”
“幻化成人本就是你修炼仙法的法门，以后每逢月圆之夜，你身体中灵珠真气就会感应天地造化，吸取日月精华助你变成人。如果逆势而为，借助外力抵抗不再变成人，恐怕对你的身体造成更不好的影响，恐有性命之忧。”
“师尊！”狐夏夏起身向师尊跪下，“请师尊救救我妹妹吧！您这么厉害的神仙，一定有办法……”狐夏夏再度想起狐小仙倒地不起的那天，自己还因为嫉妒心作祟没能及时赶到她身边，内心自责不已，万一妹妹当时就那样死去了该怎么办？
南极仙翁用法杖在空中一点，一道尺宽白绢凭空而出，随即无数密密麻麻的金色小飞虫扑向白绢，转瞬间变成文字，白绢整整齐齐叠在一起变成了一本书，落到狐小仙的面前。“小仙，这本修炼秘籍是专为你这七窍玲珑心而作。以后每日按照秘籍打坐修行，可以让你在月圆时减少痛苦，维持人形也能长一些。但是如果想要彻底掌握人形与狐形的变化之法，能够自如变化，还需不少时日。你可知，这修行本身就是辛苦非常，偷不得懒，没有捷径。”
狐小仙跪拜师尊，翻开秘籍，其实就是如何做一个人的介绍，其中也有不少经文咒语。“师尊，我还是不明白，为什么修道成仙必须幻化成人的形态？做一个人，真的就那么好吗？”
“你还记得你晕倒前写的那首诗歌吗？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。好句子啊！你不过一只百年小妖，变成人也不过几日，很多事还需要你自己去悟，这个答案得你自己去找。为师不能提前告诉你那么多。
等你再休整一个月，就下山历练去吧！经过人间三世，以不同身份、形态在凡间修炼，体会人间百味之后，你自然就能明白做人和修仙的意义了。三世之后，你如果还能凭自己的能力回到这里，告诉我你的答案。”
“师尊！”单小虎和狐夏夏异口同声，“我们可以陪着小仙一起去吗？”
师尊摇了摇头，说：“你们陪得了一时，陪不了一世，更别提三世人生了。这是她自己必须经历的劫数，只能自己去渡，别人帮不了也代替不了啊！就像我每日卯时经历的三道雷刑，这是我的劫数，我只能经受面对，不能躲避更不能让别人代替。
有时候，性命看起来是自己的，也不一定是自己的。扛过去，别有洞天，扛不过去，羽化西去，哈哈哈哈……”
师尊这个样子，看得在座几位眼睛生疼，鼻子酸涩。尤其是狐小仙，她明白师尊的苦心与无奈，即使是师尊这么厉害的神仙，都要经历劫难，更别提她这只小狐妖了。
“哦对，刚才给你的那瓶丹药，也可以助你化去身上的妖气，避免凡间浊气浸染侵染。下界到凡间后，你的法力将被封印，不能使用法术，每一世的形态也许是人，也许是牲畜，也许是鬼怪，这个我也不知道，全凭天意而定，凡事要谨慎小心。这个月你跟着我，我再教你些东西。”
“谢师尊。”
倪重坐在桃枝上，一边哼着小曲儿，一边慢慢刻着手中的桃核。红宝石一般的桃核，在他手上一刀一刀渐渐变为一枚精致的桃核哨。用丝线将哨子穿好后，倪重纵身一跃从树上下来。他一边把玩着哨子，一边向狐小仙的房间走去，走到屋外他听到了南极仙翁的声音。
“小仙，你此去凡间历劫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原因。千年前，灵狐狐妖被天庭授命去人间迷惑那一世人类君王，最终人类改朝换代。可几位远古真神也被卷入战事，战争越来越大，不可收拾。灾祸频发，天裂大缝，最终女娲娘娘炼五色石补天，魂归混沌。
这是天之大事，天庭不能就这样大事化小，于是就拿那只狐妖作为替罪羊，罚她神魂俱灭不得入六道轮回，灵狐全族也受了不少牵连。其实一千多年来，你们灵狐族的后辈里面再没有能变成人形的了。
没想到，当年那狐妖陷害忠良比干身上的七窍玲珑心，却在你的身上重现，让你变成了人。这也许是上天想再给灵狐族一次机会，你若能成功归来，你们灵狐族之后的修道求仙之路就能有希望。此事莫不可让你四哥知道，那孩子天资聪颖禀赋异常，可惜心思太重且骄傲善妒，这要是让他知道不知会不会再生事端。
世间因果微妙无常，一时因念起，一时果报生。到底是缘是劫，我做了这么久的神仙有时候也参悟不透。但你要记住，善因结善果。去了凡间，多做善事，你是个好孩子，秉性纯良，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上天交给你的使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