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十里红妆，风光大嫁，世人皆知，记入玉牒，这也不算是夫君么？”
林晚意终于撂下笔，掀起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看着语气有些酸的玉镜，灿然一笑，“这屋子里怎么有股子酸味？你闻到没？”
她起身走向玉镜，“盛国的王室玉牒我还看不上呢，便是世人皆知又如何？左右千百年来，史书就是由胜利者书写的，百年之后焉知当年真相又是为何？”
面具后传来了玉镜如山泉般悦耳的笑声：“那奴还需要更努力一些，帮小姐达成夙愿才好。”
“知道便好，所以你记住了，我可没有什么夫君，只有一个一心向上的如意郎君。”
林晚意话锋一转，“再者，你那梦里，就没梦到咱们琴瑟和鸣，交颈共卧的场景？论起夫君来，你还是我前世的夫君呢。”
林晚意满意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耳尖慢慢变红。
赵轩齐查了几日土匪的事，尚且不算顺利。
他原以为是出自其他皇子之手，但却没有查到任何异常，如今还需要他从那伙土匪的尸体入手。
可那作案之人过于干脆利落，他查了多日也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。
直到他听到夏一说那画像装裱的差不多了，赵轩齐内心的郁结才稍微散去。
大师已经将修缮好的画送到了太子府中，正在前厅等着他。
赵轩齐看到画像分外满意，竟然看不出一丝污损的痕迹。
他命人呈上给大师的钱财，大师也不着急，笑着说道：“草民装裱这画卷的时候，倒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，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感兴趣？”
赵轩齐挑了挑眉，“哦？大师但说无妨。”
大师向一旁的小童看了一眼，拿出了之前破损的卷轴，“殿下请看，这卷轴比如今的厚上些许，草民原以为是所用的绫绢不同，结果却发现，原来是内含夹层，暗藏玄机。”
赵轩齐疑惑的拿过画卷，原来那绫绢是双层所制，被割开的夹层中还有一幅画，画上所画的，正是某年夏日，意儿落入水中挣扎的场景，这幅画明显比上层的画年头还要久远一些。
旁边还有一段文字，簪花小楷，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意儿之手。
画上写着：“曾经沧海难为水，除却巫山不是云。”
杯盏中的茶水早已经放凉，大师也被夏合送走了，赵轩齐却枯坐在太师椅上，来来回回的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。
寂静的前厅内，大师临走前说过的话仍在耳边盘旋，“请恕草民斗胆，这写字之人显然是用情至深。”
大师本是好意，两幅画像上的一男一女，不难猜出男子皆是太子轩，字迹是女子所写，那显然就是画上的另一位佳人。
想必是在水中相救让佳人一见倾心，再到后来二人郎情妾意的共同入画，这可是段难能可贵的佳话啊。
可他不知，他的话在赵轩齐听来确是分外的刺耳。
用情至深？
这一同入画的男子的确是他，可是在水中相救的......
世人不知，但他的心腹皆知，太子赵轩齐不会泅水。
那年救她，也只是在岸边发现了浑身湿淋淋且昏迷的她，他当时还以为是她自己爬上来的。
内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挤压着，憋得他喘不上气来。
赵轩齐盯着那画像上的人，自欺欺人的想到，或许意儿只是因为时间久了不记得当初的具体情况了。
无论如何，画像上的人的确是他，后来二人日复一日相处的情谊也是真的，她日日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的画像一事做不得假。
他不断这样暗示着自己，眼神却愈发的犀利，看见了那落水画中男人模糊的侧脸上，眉尾处醒目的一颗红痣。
赵轩齐终于自欺欺人不下去了。
二人相处那么久，她分明清楚地知道他的眉梢处并没有这颗红痣的。
若是她在意自己，又如何会犯下这个错误呢？
若是她不在意自己，又为何会追随自己这么多年呢？
那个眉尾有红痣的究竟是何人？为何会特意藏在她同他的画像背后？
眼前又闪过自己被父王扔到北境的那段日子。
刚开始，意儿对他也十分平常，约莫是看在林青铭的面子上对他和颜悦色几分，后来也只是把他当做兄长。
好像就是从那次落水相救以后，她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羞涩，想方设法的帮他，照顾他，而他也被她的直率和温暖所打动。
若这一开始就是个误会呢？
他想起刚刚成婚之时，自己时常把被磨平了棱角的意儿当做雨柔的替代品，若她也是如此呢？
若自己在她的眼中，也不过是当年在水中救了她那人的替身呢？
但以意儿在林府的受宠程度，若是她心悦那个男子，他们是一定会同意的。
或许她早就发现了，可能她真正一见钟情之人早已经身死，她也只能自欺欺人的将错就错下去。
又或许，是她从未发现这个错误，只当自己记岔了。
过往几年间的记忆纷沓而来，纤毫毕现。
在她落水恢复后，自己前去看她，那一闪而瞬的疑惑和失落的眼眸，在赵轩齐尘封的记忆中重新出现。
那次的一见钟情，果真是对他一见钟情么？
她时常看向他时那深情缱绻的眼神，真的是属于自己的么？还是在透过自己的这张脸，向那个记忆深处的人眉目传情？
他冷落她的日日夜夜，她看着这幅画像时，所思所想的究竟是谁？
当初作画时，她古灵精怪的非要让他微侧着头看她，究竟是因为那半张脸同那人有几分相似，还是因为想要记录下他注视她的神情？
后来他在宫中跪求纳雨柔的时候，她毫不犹豫的跪下是真想陪着他么？她想擦拭的又是谁额角的汗水？
最后她挡下那一刀时，她宁愿舍出性命也要保护的人究竟是谁？
这么多年，她可曾有过一次，是真正的含情脉脉的看向他赵轩齐？
她竟然这样死了，只留他满腔疑问无人可解。
可笑他苦心经营多年，自诩是下棋之人，到头来才发现，自己也深陷这“情”之一字的棋局，无法自拔。
赵轩齐靠在椅子上，方才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，分明是暮春时节，他却觉得浑身上下泛着冷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