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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趣网 > 其他类型 > 棉花爱人 > 第181章 (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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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人走进阴暗房间。

窗帘紧闭,光线幽索。书桌上并排摆放的三台电脑屏幕闪着暗暗荧光,高低不一的黑蓝色荧幕背景上留着一连串的白色数字代码,最后一个符号不停跳动。另外还有一台小型平板电脑,一个红色光标在屏幕中闪烁,偶尔移动几寸,随后又移回原位。

一个瘦高男人背对门口,蜷着腿坐在电脑下方的地板上,后背弓得极低,将脸凑在地板上的一面巴掌大的方形镜子前,手扶在颧骨和下颌骨之间,缓缓抚摸着自己的头骨,口中动辄发出低沉的咝气声。

听到脚步声,男人的身躯猛地一动,右手飞快向下伸,碰到双腿之间藏着的一把锃黑光亮的手枪,同时从镜子里向后瞥了一眼。

见到来人只有一个,男人才又面无表情收回手,继续对着镜子摸自己的脸,动作谨慎小心,仿佛那是一张必须要精确校对的仪表盘。

女人在他侧方蹲下,摘下平光眼镜框,手指盘着镜架上挂着的琥珀色珠串,轻声问道。

“又变形了?”

男人没说话,眼神冷漠空洞。

女人看了一眼镜中的面孔。

非常恐怖,那男人的两只眼睛紫青肿胀,额角还渗着血丝,下巴和鼻子正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奇异形状向同一个方向扭曲着,仿佛是科幻片中的变异物种,脸上的皮肉带着不可思议的褶皱,似乎下一秒就要融化成浆、掉落下来。

但女人并未被这张鬼魅一般的面容吓到,像是早已习以为常了,只叹了口气,静静瞧了一会儿,帮男人递上一块酒精纱布,继续说道。

“我会警告他的,下次不能再这样打你的脸了。”

男人没理会,也没接纱布,就像这个女人不存在一样。

女人低头拿起注射针管,伸出手去抚摸男人的脸,似乎是出于某种接近弥补的心态,想帮男人做点什么。

“我来吧,你自己不方便做矫正的。”

然而,似乎是嫌女人身上有什么脏东西,男人猛地躲了一下,表情厌恶,动作很急促,但很快又因为剧烈疼痛而加倍龇牙咧嘴,五官拉扯成更加恐怖的模样,令女人想起惊悚电影《恐怖蜡像馆》中被制作成蜡像然后又被烧化的活人面孔。

她冷冷哼了一声。

“你没必要跟我置气吧?我可从来没害过你。这些年来,欺负你、逼你去杀人的一直都是段驰,不是我。”

男人这才睨了一眼对方,摸着自己怀里的枪,嗓音干涩,漠然开口,声音因为五官变形而含糊不清,每个韵母都几乎混沌难辨,个别字词还会连带着呲出零星口水。

“……别……他妈……装好人了……我知道……你是来干什么的……但……没必要……就算……你跪下来求我……也改变不了任何……结果……”

陈旧白墙被显示屏上的红色光标映成彩色,晃在女人的白皙面孔上,但那双上一秒还柔媚上扬的丹凤眼中此时却瞬间充满了熊熊怒气。女人瞪着他,直起上身,胸口起伏,用力抠着自己的手背,呼吸渐渐急促,声音也开始变得尖利刺耳。

“你什么意思?你铁了心非要杀他?”

屏幕上的红色光标再次发生微弱移动,歪脸男人抢过针管,硬生生扎进自己的下巴,随即浑身猛地打了个激灵,他的下巴好像是脱臼了,又好像是快被高温烤焦了。

缓了半分钟,男人才勉强镇定下来,忍着剧痛扶着下巴,又看了看女人,右手掌心向上翻,露出中指指节上一道浅白色的细疤,朝向对方。

“……你知道……这道疤……是怎么来的吗……”

更多的涎液从男人的嘴角流下来。

女人没说话。

男人却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,含混艰难地继续说着,完全不顾及滴在地板上的口水。

“……以前在……姗影桥野球场……我们跟……校外的小混混……打过一次架……打得特别严重……我们才高一……对方人多……比我们更会打群架……下手也更狠更重……不要命一样……这个疤……就是那次……我被打趴下了……摔倒的时候……手正好戳在篮球上……就戳骨折了……”

“……你们?”

女人低声喃语,眼神有一瞬空洞。

男人苦笑了一声,瞪着注射针管在地板上笨拙滚动的样子。

“那是我……人生中……第一次打群架……我们这方一共五个人……当时几乎都受了不少伤……一个个鼻青脸肿的……我当年是最瘦的一个……也最菜……打群架的时候……场面混乱极了……我其实特害怕……但……如果不是他……如果不是当时他替我挡了一下……我就不止手上一道疤了……没准儿……这里……”

男人的右手在自己的脖子侧面比划了一下。

“……这里很可能也会折……你说……要是当时脖子骨折……我还能活到现在么?”

女人瞪着他,没再说话。

男人全然不理会她,自顾自稀里呼噜地说着。

“……所以……我不会杀他的……”

“……但不是因为你……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……”

“……其实……他可能连自己……都忘记了……他曾经救过我一次……也是……他救的人也不止我一个……哪记得清……”

“……昨天……看到他跳进河里……我就想起了那件事……我早该知道的……我肯定杀不了他……做不到的……”

……

女人闭了闭眼,松出一口气,仿佛卸掉了一块心中大石。

“不过……”

男人又呼噜一声,擦掉嘴边的口水,小心翼翼松开扶着下颌骨的手,确认过下巴没有掉下来,才略微露出放松神色。

“……这道疤好像被他看到了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

女人瞪大眼睛,露出惊恐的光,并且又一次开始下意识抠自己的手,动作紧张至极。自走进这间屋子开始,女人的情绪就一直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,她仿佛是个毫无自控力的人,既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控制任何一丝突如其来的焦虑和躁动,也没有能力自抚住每一种心态的跌宕起落。

男人恍若未闻,继续呼噜道。

“上次我去看她,撞到他们了。”

女人“腾”一下站了起来,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尖锐摩擦,引得地板下方也突然发出急促又激烈的窸窣声,那里显然是空的,下层空间好像关着某些躁动不安的动物。

但女人完全没理会脚下的奇怪声音,只直勾勾瞪着男人,满脸不可置信的怒意和焦躁。

“你又去看她?我不是说过你最近暂时不要去!你为什么不听!他最近已经在查了你不知道吗!你……你走之前把指纹擦了么?”

“没有。”男人怡然自得地摇头。

“你……你是不是疯了!”

男人瞪着眼睛笑起来,瞳内血红。

“不只没擦指纹,我还跟他们两个打了招呼、说了话、又握了手……他就是在握手的时候看到这个疤的……”

“嘭——”

女人狠狠将自己的包砸向男人的腿,包里的遮阳伞掉落出来,和注射针管平行着,如同一粗一细两条毛毛虫,一起在地板上雀跃欢快地滚了起来。

“姓徐的!你疯了是吗!你是想让我们都死,是吗!”

男人低垂着脑袋,双肩耸动,又缓慢又规律地,有节奏地笑起来,笑声怪异如黑洞内盘桓的乌鸦,又透出一丝悲凉和厌恶,像是在厌恶女人,又像是在厌恶自己。

“……哈哈哈……不是故意的……我忘了……哈哈哈……等想起来的时候,他好像已经看出这个疤不对劲儿了……你知道吗……他居然只握了个手,就立刻问我以前是不是打过篮球……哈哈哈……这就是命运吧……哈哈哈哈……真他妈的……该……我他妈的就是活该啊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
呼噜声杂乱,像浸泡在浊水中升腾冒泡的熏臭沼气。

“……他怎么比以前还牛逼……”

“……真不愧是……成哥啊……”

……

女人重新跌坐下来,头深深埋进膝盖里,艰难喘息不止,像是在哭。

她能想象他质问男人是不是打过篮球时的语气和表情,那张棱角分明、立体俊朗的脸,还有那双敏锐又湛黑的瞳孔,不带一丝情意,叫人不敢直视,周身生出冷汗,还有那种嫌恶至极的目光,如箭一般,她只做错了一次,只有那么一次,可她却不得不用余下的所有日子为此付出代价……

她哆嗦了一下,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漆黑冰冷的天井,空调外机箱的水汽滴在她的肩头,巨大的黑蜘蛛爬过她的肚脐,她嘶哑着冲他哭喊,诉说隐藏多年的委屈爱恋。她知道所有男人都见不得美丽女人的眼泪,可他却说,他只觉得她可悲。

……

她又想起会被他堵在那个天井的经过,想起那双精明得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,和他过高的警觉。这个蠢货,姓徐的就是个蠢货,他会暴露他们的,他看似伪装得最好,完全变了个人,可他也是最经不起细查的……如果真的被发现……那后面她的计划……就全完了……

“段驰知道这件事吗?”女人小声问。

男人摇摇头。

一声艰难冗长的呻吟从女人口中漫出。

“……不……一定不能让段驰知道……否则你会死的,我们两个都会死,他会杀了我们的。”

但男人并没露出丝毫害怕的神情,反倒又冷笑道。

“那又怎么样……我早就该死了……十年前,我就该死了……”

“够了!”女人又站起来。

连续的蹲下又站起、站起又蹲下,让女人的衣裤多出了许多褶皱,俏丽面容狰狞,鼻孔大张着,两翼随着呼吸而扇动,看上去显得格外滑稽。

“别再提那件事了!”

“怎么?”男人斜睨她一眼。

“你没梦到过她吗?”

光影交叠在女人的脸上,一侧是冰冷不屑,另一侧却是尚未来得及完全退散的紧张焦虑,令她整个人像是昼夜分裂的精神病人。

“我没有你这么优柔寡断。”

——

就在这时,自女人的脚底、地板下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噪音,像是有什么动物在下方拼命挣扎,类似于椅子腿和干燥地板极力摩擦的声音,仿佛不锈钢锯齿贴紧牙齿重重碾过,令人脊背生寒。

女人麻木地闭了闭眼。

“她怎么样?”

“老样子。”男人也是一脸麻木,半刻未停继续说道。

“我要去自首。”

女人咬住牙关,看起来像是在极力忍耐。

“还有几个月,就到她十周年的忌日了。而且她是八月的生日,就在下个月,你不想去陪她吗?”

男人紧闭嘴唇,眼中开始流露出绝望和自弃。

女人再一次蹲下来,低声劝道。

“再等等吧。最后一次,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。”

男人没表态,捏紧手里的枪。

“但我也不会杀她的。”

女人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。

“不会杀谁?”

男人看着她,龇出畸形的牙齿,中间一颗牙被打掉了,所以再次发出的笑声如漏风吹哨一般难听,呼噜作响。

“月姐。我也不会杀她,也不会伤害她。”

“呵,怎么?”这次女人也冷笑起来,笑声比男人更尖更响,也更刺耳,地板下方的挣扎声停下了。

“怜香惜玉?还是因为她对你那位假爷爷对身体状况很关心,又帮你看了你假爷爷的片子?我知道,方清月是大善人,你们所有男人都喜欢她,都想得到她,但你醒醒吧,你不伤害她,也不能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那些事。”

男人不说话了,但神色依然十分嫌恶。

女人冷冰冰跺了跺脚。

“不需要你,我会自己动手。”

说完,便转头离去。

就在女人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,男人突然低声开口。

“你最近回过城南的家吗?”

女人停下脚步,但没有回头。

“那不是我的家。”

男人继续说着,带血的指腹抚摸枪身,像在自言自语。

“班长回来了。听说是他奶奶最近身体不太好,他回来照顾。”

“他结婚了,但他结婚之前去过北郊。你应该知道,他是去看谁的,又或者说,他以为自己是去看谁的。”

身后传来女人冰冷麻木的嗓音。

“关我什么事?”

男人回过头,被打歪的鼻梁终于勉强修复至原位,破裂的嘴唇冷冷开合。

“骆曦曦,你没有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