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老头听到这个话，抽出嘴里的烟袋杆子，对着儿子就抽了过去，嘴里不忘骂道：“臭小子！大过年的，你作出屁来！还看不得肉，冬天，哪个大队没死几个老人？怎么着，人家过年还不吃肉了？”
姚老二往后退了一步，连忙解释：“爹，不是你想的那样！是死的人，被人大卸八块，我一看，当时腿都吓软了！北方的水泡子里，上面还结了层薄冰！我去那边解个手，吓得我裤子刚脱，我提着裤子转身就跑，尿都吓回去了！”
说到这里，姚老二忍不住骂了一句晦气。
姚老头却莫名想到，曾经在老苏家，亲家公当时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。
姚老头：“走，跟我去苏家，找亲家公聊聊，别是把你吓破了胆，现在连肉都不能看了，得赶紧整治！你不吃肉，你只吃鱼，在船上干那么重的活，你能受得住？”
姚老二摇头：“爹，大年初一呢，今天都在走本家亲戚，明天才去亲戚家拜年呢！我去苏家，像什么样子？我不去。”
姚老头说着话，伸手想去捏老二的耳朵，可惜人老了，背有些弯，竟然一时间够不着人高马大的儿子：“你是我儿子，我跟你一起去。现在都下午了，本家人拜年也该拜完了，咱们两家关系近，拜年也说得着。”
姚老二不情不愿跟在姚老头身后，往西边苏家大队走去。
姚老二家的两个大的儿子，大海和大洋兄弟俩，看到爷爷和爹往西走，也跟在后面追上来：“爷，爹，你们要去谁家拜年？不是都拜过年了吗？”
姚老二回头：“外面冷，你们回家里待着去。爹和爷爷有事，不是去谁家里拜年，不能带你们。”
过年时去别人家里拜年，小孩子上门，要给点压岁钱。钱没有多少，大方的人家，能给两分钱，多数人家给一分钱，还有的条件差点，或者抠门的，不给钱，只给两块糖果。
所以大洋大海两兄弟，以为又是去拜年，便巴巴跟过来。
两兄弟听姚老二这么说，还不死心，又看向爷爷。
姚老头也摇头：“有正事，你们俩别在外面闲逛，快回家。”
这边姚老头父子俩径直去了苏家。
大年初一，来苏家拜年的人不少。
此时堂屋里，跟姚老头一般大的，又都喜欢抽旱烟，堂屋里烟雾缭绕的，苏外婆和白荷花受不了，带着孙婉清，躲去了苏怀兰这里。
姚老头带着老二上了苏家门，这事要搁在平时，大家可能觉得也算平常。
可是，今天是大年初一，到底是有些不同寻常。
乡下人讲究，大年初一不去亲戚家，即便两个大队紧挨着，跟一个村子没区别，可是即便如此，那也是两个姓氏的亲戚，不算本家，大年初一通常不会上门拜年。
住得这么近，当然互相都认识，客人们一看，苏家的亲家老头带着二儿子上门，都意识到，他们怕是有事。
烟袋杆子们也都识趣，跟苏外公孙老头打了招呼，便都起身回家了。
等外人都走光了，此时堂屋里只剩下苏外公和孙老头，苏怀廉带着儿子，去给长辈拜年了，暂时也不在家。
苏外公已经开口：“亲家，亲家老二，靠前面坐，等炉子上这壶水烧开了，咱们重新换茶叶。”
他也不问姚老头有何事。
孙老头接着说道：“姚老弟，今天过年，不然啊，连我都喝不到这么好的茶！咱们南边来的岩茶，正山小种。苏老哥家的老大给倒腾回来的！”
姚老头只听说过这些茶叶，具体怎么个好法，他不懂，他平时就喝绿茶。
很快水烧开，茶叶换上新的，茶叶一片片在沸水中不由自主任意漂浮。
姚老二一时间盯着杯子里的茶叶愣神，忘记了说话。
姚老头推推儿子：“老二，发什么呆？你跟苏伯孙伯都说说看，年前在哪里见到的死人。”
姚老二的眼神这才有了焦点，将自己的见闻，都说了出来。
那个地方更北，已经属于另外一片海域，北方内地产的煤炭，一般都运到这个港口附近，他们这些渔船，过来装了煤，再运输到南方沿海城市去。
他跟三弟在一条船上。以往，他们家五兄弟，全都在大哥姚德业的船上。后来分家，家里婆娘又闹了几出不愉快，大队长怕兄弟之间有嫌隙，裹在一个船上，容易出事，就借口船上人员队伍调整，将五兄弟分到了两条船上。
三弟当时还怪他，要不是他跟二嫂，他也不会因为抓阄，没抓到大哥的船。
为啥呢，大哥除了生男娃，比不上他们四兄弟外，其他的任何事，总是运气比别人好。船上的人也跟着少走弯路。
姚老二因为被三弟埋怨，所以上岸后解手，憋着气，也不喊人一起，就自己往人少的地方走，然后，他就走到了那个水泡子旁边……
北方的冬季，冷得早，当然结冰也早。
那死的人，虽然被分尸了，可是跟拼图一样，全都拼在一起。衣服也没穿，就在水泡子边上。
姚老二当时就吓得脸色大变。
苏外公又问了那拼图，大概是几块。
姚老二：“苏伯，我哪里敢数啊！太吓人了。”
孙老头问：“那你大概还记得什么？比如那头跟身子，连在一起吗？脖子那地方有没有拼的痕迹。”
虽然不敢数，也不敢细看，但是一眼看过去，还是能留下大概的记忆。
一般分尸，单独将头颅分开，似乎符合人们的理解，可姚老二却看到头下面连着脖子，好像还连着半截肩膀……再多的细节，他就记不住了。
这种回忆很痛苦，苏外公摆手：“行了，老二，你这个年没过好吧？”
姚老二笑：“苏伯，看您说的，我一个大人，家里孩子都那么大了，一开始吓一跳罢了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，还能影响我过年？”
苏外公：“老二，那你现在看到猪肉，想吃吗？”
姚老二脸色变了，胃里往外反酸水。